特别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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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熠星
“你就做你自己,爱你的人永远爱你”
01
蒲熠星去试镜的时候穿得很随便,套了白色T恤牛仔裤,仗着个子高皮肤白瞎作,倒也没作出问题,反倒减龄减出一种青春洋溢。隐形眼镜是绝对没时间戴的了,框架眼镜也懒得拿,但他不愿意虚虚地觑着人,努力把眼睛睁开,睁出一种凌人的天真。
这剧本是经纪人千挑万选交到他手上的,经纪人叫齐思钧,带他有段时间,是圈里出了名的善解人意,挑来的本子很遂他的心,因此也忽略了ip不算热门,导演不算有名等等一系列尴尬处境。蒲熠星通宵读了剧本,确定好角色之后写了千把字人物小传,本就有天赋的学生还临时抱佛脚,站在考场上就很有底气。这底气撑着他像一座玉山,润而冷,很难不引人注目。编剧就首先注意到了他,编剧叫郭文韬。
其实两人的相识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主要是郭文韬单方面。前些年微博评选劳什子国民校草,他无意间看过一张二十岁男生站在校门口的微笑,单手枕着后脑勺,头发微微有点乱,身材挺拔,一如他身后的白杨。那男生就是蒲熠星。彼时他已经出道一些日子,在圈里并不算多么风生水起,戏路很窄,只接一些青春偶像剧,中规中矩地发展着。
再后来就是蒲熠星那张出圈图,造型得益于参加综艺时的一次角色扮演,那张图里他穿宝蓝色长袍,戴金丝眼镜,链子细细垂下来,整个人矜贵又严密。大概公司也想借此东风让他小火一把,买了点营销号扇风,转发破了万,微博粉丝数直逼两百万。郭文韬的小号是那二百万之一。
他觉得蒲熠星像一只蝴蝶,自身掀起飓风却浑然不知。同时记忆很短,因此善变,因此包含了无限的可能性。郭文韬在寻找的就是这种可能性。
轮到蒲熠星试镜时他微微坐直了身体,但没有喧宾夺主地出声干扰导演的判断。导演也年轻,堪堪过了而立,思维跳脱,几个简单问题之后他话锋一转,突然问:“你觉得你最不擅长扮演什么角色?”
蒲熠星:演个帅哥。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不像刻意抖机灵。郭文韬在旁边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糯米白牙。有意思,他想,有意思。
02
试完这场戏后蒲熠星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等待通知。他是永远的冒险主义者,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劲头,即使表面永远是无所谓的样子。很快齐思钧带着好消息回来,男主角,一番,这对蒲熠星来说应该是连转十条锦鲤带来的好运。
“你猜猜二番是谁?”齐思钧对他微笑。
蒲熠星略微回忆了一下那天遇见的人,挑了个有名气的随口一说:“周峻纬吧。”
周峻纬其人,实力和名气并存的青年演员,年初拿了个提名,彻底跻身一线,有望今年把最受欢迎男演员的奖杯纳入囊中。那天他们仅有一面之缘,蒲熠星甚至没看清对面是人是鬼,因此只点了点头就缩到角落里读剧本。后来是导演喊到名字他才抬头,只看见一个肩宽腿长的背影。
“还真是,”齐思钧锤他肩膀,“阿蒲,周峻纬给你作配!”
饶是淡定如蒲熠星也愣了一愣,呆呆地“哦”了一声,继续听齐思钧絮絮叨叨:“进组的时间定在三天后,我给你争取了假期。你就好好休息,没事看看剧本。我不跟着你进组你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打游戏。不爱和别人说话就不说,咱就安心演戏...”
蒲熠星终于回过神来,打断他:“小齐,我都知道。”口气很温和。
齐思钧消了音,但仍然担忧地、专注地凝视着他。然后做了一个经纪人没有义务做的事——伸手拢了拢蒲熠星的衣领。这姿态很熟练,好像他已经想这么做许久。
但是下一秒就退开了,似乎也觉得这样太亲密。
“你会被发现的。”他说,“这一天已经很近了。”
03
剧组拍摄地点选在重庆,进组当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想来是提前查了天气预报,寻个好彩头。开机仪式也很简单,导演带头上了三炷香。此时蒲熠星才发现这一整个团队都是年轻人,平均年龄不过三十,玩不来那些他最讨厌的虚头巴脑,只管搭景拍戏,效率很高。加上回到川渝,每天被饭盒里的辣椒滋养得心平气和,进组一星期,蒲熠星感觉十分良好。
剧本其实简单,他演一个维修工,不是帅哥。只是一个在城市底层摸爬滚打,赚微薄薪水,指甲发黑,看起来甚至有点唯唯诺诺的普通中年男人。然而也就是这样的普通人,把刀捅进温热躯体的时候很冷静,看着胸膛失去起伏的样子也没有感情。他沾了鲜血,却仍妄想保护纯洁,那是许多年前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低头。
周峻纬演正派角色,他眉目坚毅,身手矫健,但太年轻,因此犯了冒进的错,被缚昏迷醒来后眼前漆黑,应该是被蒙住双眼。他听见的声音很凉,凉得像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讲个笑话吧,”他说,“好笑的话,就不杀你。”
“嚯,”蒲熠星打断氛围,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说这话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那种表情,就,网络上很火的那种,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周峻纬却照着剧本,清晰而小声地接了下去:“如果我没判断错误,”他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动了动脖子,又轻微瑟缩了一下,仿佛真的被刀片割伤,但仍然继续说下去,“现在我脖子上这把刀,是一把美工刀吧。”
“——我是你的手工艺品吗?”
——还是你根本没想过杀我?
蒲熠星沉静了一瞬,再一次感受到了和周峻纬搭戏的压力。他薄而凉地笑了一声,用手指轻抹了一下周峻纬的脖子,沉迷而狂热地盯着那不存在的伤口,仿佛被鲜血激起欲望的野兽,想要咬断脆弱的咽喉。
“周老师,蒲老师。”场务走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异常的气氛,“下一场准备开始了。”
周峻纬睁开眼,点了点头,蒲熠星堪堪收回眼神。
04
当晚蒲熠星去敲了编剧的房门,没人回应。他耐心等了很久,等到一个面色潮红,身穿浴袍的郭文韬给他开门。他刚洗完澡,衣服几乎贴在身上,浮出肉色,蒲熠星突然察觉到一种无所适从。
好在郭文韬不以为意,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接过他手上的人物小传就开始阅读。今天收工后蒲熠星发微信给他,语气恭敬想和创作者探讨人物,其实就是开小灶。他没有拒绝,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来得这么早。期间无话,郭文韬轻声提问也只是需要帮忙辨认字迹,蒲熠星看了一眼就说:“有些人只要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是东野圭吾。”
他语气很平静,郭文韬忍不住去看他,而后又缩回目光,他其实一直不敢和蒲熠星对视,哪怕是在片场隔着监视器,也不敢。他害怕被这样的眼神烫伤——太相似了,凌晨时分他熬红了眼敲下全剧终三个字,那时候镜子里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眼神。平静,绝望,无所畏惧。
蒲熠星并没有他看起来那样平静。事实上,编剧在他脑海里的形象一直是年龄稍长,打扮稳重,戴金丝眼镜,成熟又平稳的男人。他已经调出了自己最不卑不亢的一面,也想好如何在交谈中表达自己的想法,学习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没有想到编剧其人,是试镜时坐在角落里笑出白牙的单薄青年。他太柔软,太…年轻了,甚至比蒲熠星更像个学生。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我写字太潦草了,写的时候...有点上头。”
郭文韬很快读完了人物小传,又翻到前面去看蒲熠星的剧本,脚注散乱在各页,字迹新旧交替。他定睛去看荧光笔画出那一处,蒲熠星也终于胆敢提出自己的想法。
“郭老师。”“叫文韬就好了。”郭文韬打断他,轻轻笑起来,“我未必比你大。”
蒲熠星顿了一瞬,继续接了下去:“这里安排我站在远处悄悄地看一眼。但我想,仅仅远远地看,真的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赴死吗?”
他说的是最后一天。五点,他轻手轻脚解开了捆住警察双手的麻绳。七点,他在镜子前穿戴好自己最得体的西装。八点,他站在一家公司门口看了很久,直到一个女孩匆匆忙忙进入旋转门才离开。九点,他坐上公交车。
十点,案件以嫌疑人自首告终。
郭文韬看着他,问,你觉得呢?
蒲熠星说:“我会走到她面前,邀请她共进午餐。这之后,我才能不再后悔。”他很快地笑了一下,眼神却没有笑意,而是千帆过尽的平静深渊,“大概是,夙愿已了的感觉。”
郭文韬注意到他开始用第一人称,他已经是他。
蒲熠星是他的男主角,因此他允许破例。按照郭文韬的傲气,大概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作品被轻易地修改,在这修改里他抓住蒲熠星的一丝勇敢,像赌徒,哪怕押上全部也要赌下这一局。他写下这个剧本,尝试从犯罪者视角去阐述整个故事,尝试通过正邪的对手戏,通过逼仄空间里的对话来使故事完整,而不只是采取正派视角推进,然后用最后的几分钟匆匆略过那些其实很重要的动机。导演执意二番选周峻纬,他心里没底的,因为实力摆在那里。而蒲熠星演过的那些剧,剧本烂透,完全没有展现出他的特质,让他很担心自己看走眼选中花瓶,最后依旧流于传统。而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蒲熠星碰上这个角色,不知道是谁更幸运。
那一晚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探讨人物,平静地起争执又达成和解,直至他完全丰满、鲜活,打上蒲熠星特有的烙印。临走时郭文韬送他到门口,发呆没注意前面人已经停下,蒲熠星转身准备致谢告别。两个人突然就越过了安全距离。
郭文韬身上的水汽已经蒸发尽了,唯有鲜红的嘴唇像未被销毁的证据。蒲熠星一瞬间心跳得很快,短暂失语,压抑一晚上的口干舌燥在这时候冒了出来。
“晚安。”他退开一点,又觉得这样太生硬,别扭一晚上终于换了称呼,“...文韬。”
04
这场戏结束于三天后,女主为此多加一场戏,延迟了杀青时间。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共进午餐,谈起温暖鲜活的学生时代。女孩频频被他逗笑,两个人真的仿佛普通同学一般。
在离别的时候,他突然说:“我喜欢过你,”接着很快地抬起手,似乎想要一个拥抱,但还是胆怯了,只是扯了一下衣摆,“不用回答,你知道就好了。他看见女孩宽容的目光,对他说谢谢你。
我一无是处,我杀了人,我是个胆小鬼,但我爱你,这真心并不比任何人廉价。
导演喊“卡”的时候,工作人员在片场鼓掌。蒲熠星并不胆怯,因此他礼貌地拥抱了一下女演员,“杀青快乐,”他笑盈盈地说,“和你搭戏很愉快。”
女演员眨了眨眼:“阿蒲也是,接下来辛苦你们啦。”
很快她在助理的簇拥下离开,导演也因为拍摄的顺利推进而开心,宣布剧组下午放半天假。周峻纬不知何时绕过来,漫不经心地问:“阿蒲,下午准备做什么?”
蒲熠星想了想,发觉无事可做:“睡觉吧,然后看看剧本,给我经纪人打个电话报平安。”
他休息期间看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齐思钧打电话给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但很快他又被叫过去补妆,因此搁置下来。
周峻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了起来:“那我有没有荣幸邀请蒲老师一起去酒吧喝个酒呢?”
“乐意之至。”他也笑。
傍晚他打电话给齐思钧,解释自己没接电话的原因。顺口提了一嘴和周峻纬喝酒,齐思钧先惊讶他们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熟悉,又絮叨:“你酒量不好,喝多了明天拍戏起不来,迟到让全剧组等你,这样很得罪人的。少喝点,我这两天抽个时间去看你,你有什么缺的东西给你带。”
蒲熠星连声求饶保证,姿态放得很低,又说自己不缺东西,但是想要人来:“小齐,你快点来吧,”他无意识撒了娇,“我看他们都有经纪人陪着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顿,说“好”“我尽量”,又说“你挂电话吧”,蒲熠星就挂了电话。
六点钟他吃了点东西,半点准时赴约。周峻纬坐在酒吧角落里,带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全副武装的样子和蒲熠星形成鲜明对比,他施施然走过去,调侃:“大明星出街就是不一样啊。,这捂得恐怕你粉丝都认不出来你。”
周峻纬无奈地笑了笑:“我还真的被这样认出来过。”
“唔,”蒲熠星沉吟,“那我还是不要火起来好,毕竟我还经常偷溜出去吃麻辣烫。”
“火不火可由不得你,”周峻纬玩笑语气,却又锐利和笃定,“这部电影上映你会火的,我保证。”
蒲熠星接下他这句,笑着反问:“那周老师呢,岂不是要火上加火?”
周峻纬却说:“拍完这部,我打算暂时退圈了。”
话入正题。蒲熠星没说话,是一个倾听和思考的姿态。
“我当时进娱乐圈,其实就是想要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可是现在觉得,即使重来很多次,也未必就能过好。因为一直想要没有遗憾而左顾右盼地停在原地,不如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导师一直催我回去继续做研究,就打算拍完这部之后休息一下,调整自己,出国一段时间。”
是了,这位一线演员同时还是加拿大心理学在读博士,随便举办的明星运动会上又随随便便地射了个箭射爆了镜头,难怪被粉丝称为人间想都不敢想。蒲熠星很冷静地提出:“可是你现在资源正好,退出再回来,热度肯定不比以前的。”
“我知道,”周峻纬喝了口酒,“娱乐圈更新换代比苹果手机还要快,我一直身处其中都很难保证不被代替,更何况是完全消失一段时间。“
”但除了演戏唱歌之外,我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导师团队在研究的课题和抑郁症相关,没回国之前我也一直在研究,我曾经坐在桌子的那一端等待被拯救,而现在也想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去等候炬火。”
他笑起来:“虽然被很多人目光簇拥的感觉还不错,但也确实太累啦,而且,很多身不由己,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
蒲熠星点头,不再去多问,话里很多深意,但以他们的关系最好就此止步。周峻纬并不是在向他寻求建议,因为心中的选择已经很明确,只是需要再三加以确认。很快他点的酒也上来,蒲熠星开瓶时听见周峻纬问,“阿蒲你呢?”
“什么?”
“进入这个圈子是为了什么?”
“我啊,”他轻轻笑了一声,“喜欢呗。”
他尝试着去表达:“我做过很多职业,不停转型不停打破重塑,只因为对我来说接受那种一成不变的人生,太难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热情比较容易消失。演员只是我在某个阶段的状态,而非一个定格的常态。”
“如此年轻的我,也很想改变这个世界。”
这话未免中二了,但周峻纬并没有嘲笑他,而是举起酒杯,语声朗朗:“敬改变世界。”
“敬不被世界改变。”
后来的事情在蒲熠星的记忆里就发生了断片,本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蒲熠星酒量还不好。散场后周峻纬被助理开车接走,他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回酒店,有人等待。意识最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
05
“谢谢。”
蒲熠星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和一双眼睛。他瓮声瓮气地道谢,然而却完全没有被领情。齐思钧安静地等他喝完汤,这安静是接下来三分钟蒲熠星必须听他说话的代价。
“我在电话里怎么和你说的,酒量不好就少喝,我知道你和周峻纬聊得来,那也不要喝太多酒呀。你看看人家跟个没事人一样今早去片场了,你睡到十点才醒,我帮你和剧组请了假导演还关心你身体,我哪好意思说你是出去喝酒上头了,还有昨晚要不是我在酒店,你…”
蒲熠星又忍不住打断他:“可是你不是说过两天才来吗?”
齐思钧想,不是你想见我,我就来了吗?
进组后蒲熠星从未主动联系过他,这很好,意味着他在剧组很安分,没有遇到需要紧急公关的情况,他们的合同上也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蒲熠星必须在一段时间内联系齐思钧。他以为自己抑制地很好,不会再为那双眼睛打败。可是听到电话里那种近似想念的语气,还是忍不住推掉所有工作定了当晚的机票,只因为他也很想见到蒲熠星。
这感情变质了,齐思钧早就知道。可他没办法抽离,认为蒲熠星需要他在身边。因此听到这话,未免是伤了心的。
但他表情没变,只是默不作声地拿过碗离开。蒲熠星狗腿地下床跑去献殷勤,被齐思钧以“你先把外套穿好”的理由赶出去。他靠在门口,迟钝又缓慢地感受到空气中流淌的难过。
齐思钧这么稳定的人,怎么会难过?
“小齐,我真的再不喝酒了。”他诚恳地认错,紧张地注视着那个背影,看他肩膀耸了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
“随你。”
06
齐思钧在剧组没待两天就走了,他手下并不只是蒲熠星一个艺人,因此蒲熠星也并不责怪。他偶尔想起那一天齐思钧的失态,心里仍然会后悔。
齐思钧见过他很多落魄的时候,见过他不得已接一些狗血剧本,见过他在深夜喝闷酒。他尽力为蒲熠星争取好的资源,尽量不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他也很少,或者说从来不对自己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但蒲熠星面对亲密关系时反而变得笨拙,不懂怎样去安慰,因此只好得过且过。
拍摄依然在进行中,演员们陆陆续续杀青,周峻纬和蒲熠星主要戏份也都拍完,仍需补拍一些对手戏。那天的对话就好像没发生过,蒲熠星私下怀疑他还没和任何人提起,也就默契地缄口不语。
最后一场戏是他们静坐在牢笼内外,周峻纬伸手拨通电话,问:“你为什么拒绝见她?”
“没必要。”
“那你又为什么同意见我。”
“没必要。”
他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每一面都有特定的观众。年轻又羞涩的留给女孩,阴冷又无情的留给死人,唯有那个真实的、赤裸的,留给这个被他囚禁过,和他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边的警察先生。
导演已经喊了卡,周峻纬却坐着没动,透过玻璃蒲熠星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很好辨认。
他说:“杀青快乐。”
07
他们的杀青宴也并不隆重,由蒲熠星尽地主之谊,随便挑了家苍蝇馆子,一群人浩浩荡荡扫进去,点了一整桌辣椒。其中一盘白灼芥蓝清淡得显眼,是蒲熠星点给郭文韬的。
他知道编剧老师来自北方,先入为主地打了不能吃辣的标签,谁知道文韬人看着白净,吃起辣来却毫不含糊,因此蒲熠星感到有点自作多情。在片场时他和郭文韬接触很少,好像只有那一夜的探讨算得上他们的真正会晤。但蒲熠星就是觉得,他们已经如此熟悉,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也许再聊三次天,会有机会成为好朋友吧?他心里暗暗想着,端起果汁去敬,文韬杯中是白酒,醉意上头说话也随意:“你用果汁哄我喝酒,未免太耍赖。”
蒲熠星很诚实地回答:“我答应我经纪人再不喝酒了,您见谅。”
“算了,”文韬也并非想他难堪,只是开个玩笑,端起杯子稍微沾了沾,“杀青快乐,我的男主角。”
这话有些暧昧的,蒲熠星白净面皮上浮出一点红。好在周峻纬及时过来解了围,他伸手搂住蒲熠星肩膀,杯子遥遥一举,很随意地打趣:“郭老师,那我呢?”
“男主角们。”文韬举杯示意,眯起眼睛笑。
电影宣发定在半年后,这半年蒲熠星并没有刻意和谁保持联系,偶尔刷微博看见自媒体营销号博人眼球的标题“某周姓演员疑似退圈”也只是匆匆划过。他仍然每周勤勤恳恳营业,逛书店,撸猫,偶尔开直播,让齐思钧帮他拍照或者从超话偷粉丝图然后发在微博,日子风平浪静。
直到他看见周峻纬的长微博。
@JZ周峻纬:简单来说,就是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请别担心,也别多想,我并没有受到任何负面情绪的打击,在这一点上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幸运的人,在阳光下被保护得很好,因此仍旧怀有一点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这理想主义催促我现在要去做我觉得更有意义的事。至于归期,北岛说过: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最想说的话大概是感谢,感谢志同道合的朋友,感谢让我受益终生的良师。在上一段电影拍摄中,我收获了很多,也自觉成长,希望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作品。
也祝愿大家都能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微博炸开了锅,#周峻纬退圈#迅速成为大热词条,同时,这语焉不详的“电影拍摄”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蒲熠星看到后很快拨了电话,对面笑着说:“自觉还是有点热度,正好做一波宣传。”
果不其然,电影宣发随后发出,蒲熠星再一次进入人们的视线。
该看到的星光,终究会闪烁。
08
蒲熠星匆忙披上外套带好口罩躲进车内,躲避长枪短炮和一切闪光灯。黑色轿车驶入夜里,他累得连玩手机的心思都没有,放平座椅倒头就睡。到了住处齐思钧推他,他裹紧大衣闷声撒起床气:“没睡醒,再开会儿。”
司机是年轻小伙子,藏不住事,齐思钧一眼看到驾驶位旁边放的玫瑰花就知道情况,招招手让他先走。自己下车走到驾驶位,车窗开了一半,压着超速线在市区飙车,冷风把蒲熠星瞌睡一下子冻没了,看清司机之后不敢发火,缩了回去闷闷道:“小齐,我醒了。”
“醒了就好。”齐思钧依旧在看路,车速放缓,“把车窗关上,别着凉。”
蒲熠星不敢吐槽,依言关了窗,又听见齐思钧说:“明天早上九点半有一个杂志拍摄,不要睡过。”
“我已经一个月没睡过懒觉了啊。”蒲熠星躺在后排捂脸,“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忙点好啊,”齐思钧已经把车开到蒲熠星的车库,“北京话怎么说,你这叫走起来了。”他通过后视镜看见后排蚕蛹一样的不明物体,想到蒲熠星眼底的黑眼圈,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拍完这个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争取一个假期吧,不保证。”
“算了,我要趁电影热度还没过,把所有能赚的钱都赚了,然后去加拿大玩一圈。”蒲熠星坐起身,头发乱糟糟,像精致白瓷上的一点裂痕,“我现在算是明白,周峻纬这个人哪里是去做研究,分明是去度假!”
每日看他的朋友圈已经成为一种折磨,诚然众人都愿意在社交平台上展现自己优雅闲适的一面,但也要有素材,蒲熠星搜肠刮肚也翻不到自己这一个月有什么娱乐活动。但周峻纬今天就发了一个弹琴小视频,黑色剪影配上如水琴声,估计转到微博又是一群粉丝尖叫聊解相思之情。
他是明智的,在激流中勇退。电影上映后果然爆了冷门,蒲熠星立刻活在很多人的视线里,众人开始发掘他,声称这又是一个宝藏男孩,若干年前开玩笑扮的女装被拉出来疯转,那一点口音都被粉丝直呼可爱。漫天而来的通告、合作、剧本,即使蒲熠星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连轴转一个月仍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
他想起某天周峻纬转发给他一个某站视频,剪了他们两个在电影里的对手戏,配了斯德哥尔摩情人的吟唱,大约这些粉丝是真的有才,明明蒲熠星亲身参与拍摄,了解剧本。可看了剪辑却仿佛这是另一个故事,真有点所谓的“CP感”。
他回复:玩这么大?
Jacky:哈哈哈
其实蒲熠星偶尔还是会梦见剧情,梦见周峻纬那些眼神,审视的、探寻的、怜悯的,让他觉得烦躁,又觉得自己确实这样可怜。但他从未对谁说过,只是戏而已,他心里很清楚,因此不在意粉丝靠他满足哪些幻想,面对周峻纬时心里也很坦荡。
他此刻也发消息给周峻纬:等我闲下来找你聚一聚。
对面传来一条语音,背景音是模糊人声与大笑,周峻纬声音也带笑意:那等你来!
09
“好的,我来跟他说。”
在漫长的忙碌期过去之后蒲熠星终于迎来了休假,在和周峻纬约好时间后他坐上飞往加拿大的红眼航班,依旧是齐思钧送他,一路上很安静,安静地蒲熠星都有些不习惯。
“这次没什么要嘱咐我的吗?”他问。
齐思钧像是突然回过神,笑着说“没有”,很勉强的样子。心里在谋划告别。
他心里很空荡,签字的手还在隐隐作痛。公司费大力挖来圈里有名的王牌经纪人,条件之一就是由他来带蒲熠星,孰轻孰重,商人一看即知。高层找他谈话,他很痛快签了和公司的解约合同,三天之后就是无业游民,好在积蓄尚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不至于在蒲熠星面前落魄。
蒲熠星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认识他,逐渐到现在拥有全世界的爱,包括齐思钧的爱。那是不应该出现的感情,因此齐思钧安静地把它存住,在每一次蒲熠星看向他的时候才取出来。
他也确实不适合再留在蒲熠星身边,只因可以共患难的人不可同荣华。而且咫尺的距离,实在太近,太容易出错,齐思钧害怕哪天他变成蒲熠星的缺口,变成蒲熠星跌落的理由,他是太懂得分寸的人,因此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看着蒲熠星拖着箱子走进机场,气定神闲悠悠达达,好像永远不会被摧折。他关掉车内的灯,眼睛里落了一场大雨。
他想,我可不可以要求你记得我?
10
蒲熠星在加拿大待了一星期,有时感觉心神不宁,好在周峻纬的朋友们皆是热情开朗的,那些不安也很快被压下去。有什么会出错呢,他裹着被子看窗外的大雪,想不到给任何人发信息。
也是到了地方才确实感觉到周峻纬的忙碌,每日早出晚归,报告堆满书案。蒲熠星开始还有些客人的拘谨,后来直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某天晚上实在无事可做,突然地开了直播,标题“胡乱唱歌”,粉丝涌进来,里面一个牌子不太显眼,是郭文韬。
蒲熠星看见了很意外,但没有不cue的道理。因此他笑着说:“欢迎我的伯乐编剧,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说废话哦。”有粉丝认出郭文韬就是自家哥哥电影的编剧,很礼貌地刷了一排欢迎。郭文韬没说话,送了个礼物,一个笨拙地捧着粉色爱心的小熊,然后又退出了,像是不习惯。
他时常觉得郭文韬是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干净、清醒、一尘不染。用一种不带任何介意和感情的目光去看台上台下逢场作戏,然后把这些写进他的本子里,写作是他的表达方式多过谋生手段,而蒲熠星是他的众多译者之一,在试图触摸原作的灵魂。
时至今日蒲熠星也已经不需要靠那部电影才能吸引注意,他随意唱了几首歌,声调断续,像是饱含深情,不过在下一秒垮掉。二百万粉丝看见主播突然抬起头笑了起来,随后一个背影入镜,哼着不知名的歌,然后问他:“在直播?”
“是啊,我粉丝都看见你了,不如来打个招呼。”然后他让出半边屏幕,一个素颜帅哥闯进来,打了个招呼:“halo大家好,我是峻纬,好久不见。”
直播间都疯了,观看人数在五分钟之后涨到六百万,但周峻纬已经施施然离开,留蒲熠星无奈解释:“什么同居,不是,我休假来加拿大玩,蹭一下房间免去酒店费,这不是很划算吗?”
“什么售后,我们又不是出来卖的。哦豁,不能说了,再说我直播间要被封了。”
“再唱点歌吧,好吧,再唱几首我就准备下播了。虽然你们那边应该是白天,但我准备睡了。”
“祝大家早安,午安,晚安,哈哈。”
齐思钧退了直播,小声地重复那句台词:“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如果我不能再见到你。
11
从周峻纬家里出来蒲熠星就有不好预感,风雪很大,手机信息提示航班已经延误。司机用英文小声咒骂着该死天气。他坐在副驾突然想,要不要给齐思钧打个电话。
然后他看见了齐思钧的信息,什么时候他换了头像,不再是那副商业精英的样子,而换成了海贼王。蒲熠星以前从不知道的。
小齐:阿蒲,这时候你应该已经上了飞机,我也是时候和你好好告别啦。公司换了更好的经纪人来带你,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我看过太多昙花一现,所以更希望你常开不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了,希望你注意身体。曾经你问过我是什么让我这么会照顾人,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照顾的人是你吧。
以后常联系!
蒲熠星一瞬间慌乱了,他删删改改,写了很多字,却忘记电话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齐思钧先拨过来,他接起来先说对不起。
那一头很温柔地:“阿蒲,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拍戏那次,我喝了很多酒,让你担心了。”他小声嘟囔着,似乎为自己迟来的道歉又增添了一份歉意。
他应该说什么呢?说谢谢,说道歉,说很多话。唯独不会想到说喜欢你。齐思钧感觉自己很难不掉眼泪,因此很快转移了话题:“你还没上飞机吗?”
“航班延误了。”
“那你在机场好好呆着,里面应该不会很冷。那,就这样,拜拜。”
“...拜拜。”
他握着咖啡看窗外,这雪好像不会停了。
12
新来的经纪人姓王,性格很儒雅,因此蒲熠星无处可撒气,只好拼命工作,终于轮到他想联系齐思钧却找不到理由,终于轮到他也发觉习惯的难捱。
但人要向前看。
很快到四月,蒲熠星要过生日。当天他写了小作文,感谢很多人。周峻纬在五分钟后抵达评论区,粉丝又为周蒲发糖捂心口。快十二点的时候,文韬也评论:生日快乐,去寻找更多的可能性吧。
他回:文韬老师是不是又有好的本子给我留着呢?对方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没有齐思钧。
但经纪人递给他一个厚重的本子,告诉他:“后援会那群粉丝搞的,现在的小姑娘,还真的挺费心思。”
他礼貌地笑笑:“王老师怎么知道我没有男粉呢?”接着随意地打开扉页,愣住,因为字迹很熟悉,这字迹教会他如何热牛奶烤面包,在以前叮嘱他每日备忘,如今放在粉丝后援会的扉页,小声小声地讲我爱你:
“我希望,希望全世界的风雨都可以绕过你。”
From起司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