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十三个月瓶颈期

南北|得过且过




得过且过

/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郭文韬承认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灰心的地方应该是医院和火车站。他自小体弱,在单一沉闷的消毒水气味中度过一整个少年时代,因此深恶痛绝。长大后因为工作和录制综艺的缘故漂泊许久辗转多地,途径各式各样的站台,仍不习惯嘈杂的气味。咸涩的是汗水,黏腻的是脂粉,辛辣的是匆匆泡开的速食品。刺鼻的,若隐若现的,猝不及防的,形色的人们带着五花八门的气味做短暂的停留,然后匆匆往前奔走,混合在一起带来嗅觉灾难。

 

他捏了捏口罩的鼻夹试图抵挡侵袭,对着南京站出口斑驳的几个大字草草自拍证明自己的到来,图片发送过程中被人流裹挟着出站,很快迷失方向,好在他靠导航找到公交站台,尘土飞扬,很难不皱眉。这是为自己的冲动买单,郭文韬一边咳嗽一边想。

 

颠颠簸簸又转地铁,坐上已经疲惫不堪,他盯着小电视上的南京宣传片走神,甜美女声介绍着这里是怎样的好山好水好地方,镜头所及之处没有人迹,只有绿树红花和蓝天白云。然而现实却是,地铁里有婴儿哭闹,女孩补妆,疲惫的公务员将包搂在胸前沉沉睡去,到处是现实到令人沮丧的众生百态。

 

耳机里有和他外界环境如出一辙的噪音,蒲熠星的声音在其中却也格外清晰。到了吗?郭文韬仰着头去看站台。还有两站。他说,然后沉默开始流动,却没有人舍得挂断电话。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沉默多而对话少,即使在最初认识就占了“世另我”的先机,即使蒲熠星制定了漫长的搭话行动指南,两年时间他们也没完成关于聊三次天和好朋友的约定。那一年郭文韬第一次在综艺节目上露脸,那一年蒲熠星已经各种光环加身,那一年是2017年。

 

 

 

-

 

2017年郭文韬第一次来到南京,目的明确,来去匆匆,并没有机会好好地看一看这所城市。他对这所城市的印象实在寡淡,更多的记忆还是与那个答题节目有关:成套的往年题库、灯光过亮的演播厅、以及一个沉默却很厉害的男生。

 

依旧是坐火车,旅途漫长无聊,队友晃醒昏昏欲睡的他,递过来的手机上播放了一个视频,主角戴黑框眼镜,眯着眼睛看题目,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报答案的时候漫不经心,非常轻狂的样子。

 

朋友笑着说,文韬,这个是南大校草哦,你说你们俩会不会碰上?

 

他由此就记住了,南大校草蒲熠星。很奇怪,以前他并不在意这些。关于自己外貌的评价自从哪一年就与他形影不离,即使并非他本愿,习惯它也只是一个并不漫长的过程。像谁或者不像,好看或否,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他而言并不比风险投资更难以得出最优解。

 

但他面对蒲熠星时却忍不住去比较了,心中暗暗想,我怎样而他怎样。大抵实在因为他们太相似,几乎成一联对仗工整的诗。上下句之间拥有把外人都拒绝的起承转合和前后呼应。由蒲熠星破题,郭文韬结尾,轰轰烈烈地写下爱恨交错的诗篇,自此吟唱三百年。

 

他不想画下句号。

 

 

 

-

 

“前方到站,夫子庙站。”

 

电话那头听见报站笑了一下,揶揄:“原来我们韬韬真的能找到路啊。”

 

我们韬韬。这称呼似带有一种滚烫的亲昵,郭文韬甚至忘了回怼两句。蒲熠星总是这样,很多话想说就说了,带一种无所顾忌的天真,明明已经掀起飓风,蝴蝶仍不知觉地扇动着翅膀。

 

郭文韬觉得蒲熠星像一只蝴蝶。记忆很短,不留恩怨。爱过的前女友可以继续友情拥抱,battle过的对手也可以在赛后把酒言欢。他还年轻,有很多可以犯错重来的机会。也很勇敢,并不怕自己做错事。郭文韬很羡慕。

 

曾经他是不能容忍错误的。但成长注定是一个不断打碎重塑打碎重塑的过程,是以自从二十四岁站上舞台,他总会间断地产生“不会比这更糟糕”的念头,答不出题目,找不到线索,直播时说错了话,镜头把人的微表情无限放大,同步放送到千万个屏幕面前,所有慌乱无措都无所遁形。再回头看,似乎只能被动地接受消化,似乎适应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蒲熠星比他更快学会适应,明明都是从那样潦草青春走过来的人。但郭文韬到现在也只能尝试着在节目里有设计地搞一搞效果,在更多时候他仍然是那个话少、肢体不协调、唱歌微有些走调的男生。他会摘掉麦偷偷流一滴眼泪,却还是不能在镜头前自如地表达留恋的情绪。

 

齐思钧在第二季录制结束后曾搂着他肩膀说,文韬,没有人会看着你的眼睛拒绝你的,真诚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可他还是沮丧,因为他知道不是真诚让他变得笨拙,是不自信让他小心翼翼。当他忍不住去看那些评论,说着怀念那个安静的男生,说忘记初心有多可怕的时候,他闭上眼睛不让自己软弱,又在心里偷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

 

生长是一种抽枝拔节的疼痛,肌肉溶解骨骼碎裂,摘出一颗仍然鲜红的赤子之心。这太难,蒲熠星正在做。更多人说的是他变了,语气几多痛心,从他女装,从他上综艺,从他做主播,很多尝试都被诟病成一种追名逐利,他们因此离开,从此只爱自己心里的幻影。

 

但郭文韬知道没有,他这样笃定,是因为蒲熠星身上仍带有令他迷恋的矛盾气质。在人群里却又游离于外的时候,他会看见寂寞的灵魂在闪烁。他与世界和解的方式只是开始回应善意,更多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简称学会柔软。

 

正如此刻他看见出口站着的男生,想起刚刚那句揶揄记仇地用胳膊锁他喉咙。蒲熠星只是不轻不重地防守着,趁郭文韬不注意牵住他的右手,又很快地松开。他头发很乱,大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剩一双眼睛是弯起来的,坦坦荡荡,清澈见底。

 

两个男生并肩走在一起,因为在人群中戴口罩倒并不显得突兀。郭文韬坐火车颠簸将近12个小时,几乎一夜未眠,困得不知东南西北,被蒲熠星拽着衣袖往前走。

 

他在这里大学四年,几乎可以算得第二故乡,只是日新月异大抵是城市通病,记忆里的店铺关了大半。为了吸引游客不知道何时新建了一个科举博物馆,门前大树挂满红色丝带,很多青春的少年少女站在树下许愿,虔诚而单纯。

 

他自然而然想到身边这个人,好像也是某一年的高考状元。于是笑着问他,你们当时是不是也有很多人来拜你啊,感觉你比这玩意儿有用多了。

 

郭文韬是从来察觉不出玩笑的,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也还好吧,我一直不太在意这些。”他抬头去仔细看那些旋转的心愿卡,稚嫩的笔迹写着我想和他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和当年那些塞在他抽屉里的卡片如出一辙。

 

他无法回应,因为这些感情成为负担。那时候的郭文韬实在是很偏激,以至于害怕任何结果。高考出分那一天他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睁眼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自己的答题过程,总觉得会出错,结果分数出来比预料之中还好上一些,全省排名一拉,果然是状元。

 

他刻意不去提起那些所谓的高光时刻,觉得中二。2012年的郭文韬和2016年的蒲熠星只是隔着鲜花和人群遥遥相望,那是他们各自的黄金时代。生活重锤悬于半空,迟迟不忍下坠。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足够幸运,在一个普通的时刻正式开始认识蒲熠星,他们的光环渐渐隐去,把骄傲打包收拾好转身下山,触碰到的是最真实的彼此。在此之后他们数次交集,外人推波助澜,真心不论几何,却到底也成了亲密的人。

 

他想,这也很好了。就像那些在他抽屉里的卡片,到现在也不知道该归属于谁,或许她们并不知道喜欢和爱,更类似一种象征意义的寄托。就像这座城市,六朝古都,被郭文韬抽象成一个符号,而他是高考无限延期的考生,甜蜜又绝望地在书上一次次画着重点。

 

 

 

-

 

蒲熠星这段时间一直在西南一带工作,被辛辣食物滋养得心平气和,是被助理押着才上了直飞南京的航班。才落地没两天,就看见郭文韬从消息列表冒出来,备注还是亲密的那一个,他自己亲手打上去的。

 

韬韬:[图片]

韬韬:到南京了。

韬韬:你不在也没人带我玩。

 

他下一秒就拨通电话,那边一个不太清晰的声音传过来小声喂喂。蒲熠星说,我在南京。文韬没头没脑接了一句,我现在准备坐地铁去夫子庙了。

 

蒲熠星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拦出租,价也不讲直接示意去相同的目的地。到了地方给了五十块钱车费才想起来对电话卖惨。文韬轻轻地笑了一声,蒲熠星都可以想象出他很快压下嘴角弧度抿嘴的模样,那嘴唇是柔软的,带有很浅淡的粉。

 

他忍不住把郭文韬塑造成柔软甚至需要保护的形象,即使他被人戏称一拳500又A又奶。即使对手队友都做过,他比所有人都知道郭文韬绝非仅仅只是那种好看的花瓶。就要是这样,这样强大的人在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单纯的依赖,才会让人产生为他遮住风雨的欲望。

 

从前这份依赖是独属于蒲熠星的,他好像全不在意是在综艺节目里,不在意屏幕前的人怀抱怎样的心情去抠出蛛丝马迹来作为他们“不清白”的证据。他没有任何悬念地想要选择和蒲熠星一队,站在窗台上的时候对他伸出手,被起哄的时候低头抿嘴,害羞地笑。

 

可是这群人实在是太值得,蒲熠星比他更早了解,因为独行如他也忍不住靠近和融入,最终无法割舍,遑论郭文韬。最先被接纳的是齐思钧,那个热情开朗的主持人在搂住郭文韬时没有被推开。然后是周峻纬,很奇怪地,他从前竟然不知道郭文韬喜欢篮球。总而言之,渐渐他真的成了那个“属于大家的好乖的文韬”。

 

于是蒲熠星体会到一种感受,没有理由,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实实在在产生的失落。他知道郭文韬心理上还是最依赖他,毕竟他们在此之前已经认识三年。但好像也就止步于此了,好朋友,世另我,知己,soulmate…随便怎么说,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

 

他早该明白,早在那个废弃的学校里抬头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不是问心无愧,至少心跳一秒停顿是为那个安静侧脸。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是被起哄,被误认为很熟悉,却心如止水的状态。在此之后经历种种,他在每个关键节点把文韬拉进他的生活,侵入到难以割舍。其实营销或者避嫌都是上等选择,他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弃这一刻,仍能不经意地牵住手腕,假装已经深爱多年不毁经典。逢场作戏都好,至少演到观众都散场,他也算尽兴。

 

…偶尔也会想起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即使现在他们并未老去。想起站在舞台中央发光上的男生,他和他,回答问题,跳舞或者弹吉他,放出一些对世界的狠话,生猛青涩但是一往无前的样子。其实是很让人羡慕的。

 

 

 

-

 

最终走进星巴克,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坐。很少有人来这夫子庙会走进这里,因此环境安静,少有人音。他拗不过蒲熠星要尽地主之谊,放他去点单,很快端了果茶和三明治回来。“你胃不好,晚上不要喝咖啡。”语气那样温柔。

 

他握着三明治,其实并不感觉饥饿,象征性地咬了两口就放下。终于说出此次南下唯一要说的话:“我离职了。”

 

蒲熠星很惊讶,但眼神专注地听他说,郭文韬在此注视下反而笑起来,“不是你说的吗,”他语气甚至有些狡黠,“如此年轻的我,也很想改变这个世界。”

 

这句被粉丝引用无数的宣言,从郭文韬嘴里说出来难免有些羞耻,蒲熠星自我解嘲地笑:“人不轻狂枉少年。”尔后又说:“其实你已经做出很多改变了,都很好,所以别害怕。”

 

“你真的觉得我做的好吗?”

 

“你要我坦白说吗?”蒲熠星抬头长久地凝视他,“不是不好,只是,不太郭文韬。我好像有些明白当年你看我的感受了,不是失望,只是有一点,不适应。但这是你的选择,是你的可能性。”

 

他让郭文韬想起当年,那时候他们的节目仍然作为一档衍生综艺播放,时不时要去隔壁串场。那一次要求蒲熠星穿夸张衣服站在台上假唱,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郭文韬站在后排,好像也应该没什么情绪的。但他有情绪的,他不明白地想,蒲熠星怎么能这样呢?好像他的记忆仍旧停在2017年,只站在那里,却说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那个男生。

 

这是蒲熠星与世界和解的方式,他不明白,以为这是妥协。并且沮丧许久,以为成长是人必经溃烂,没有人有例外。此后他们本还有许多契机可以拉近距离,却被文韬硬生生推远了,并在此后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走过很多路。直到蒲式小作文再次上线,他才从文字中捕获到一丝微弱的旧日烟火气息。

 

文字是情绪的出口,文字也是灵魂的樊笼。很难想象蒲熠星作为一个理科生竟如此热爱写小作文,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他仍然无所畏惧地在社交平台上袒露自己的真心而不怕被嘲笑。但郭文韬在那一刻抽丝剥茧的明白,这是蒲熠星成长路上的迟疑,这是一种挣扎,如同那一期新年特辑时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手。

 

 

 

-

 

“在我新年那条微博的转发里,我看见有人引用了这么一句话,”蒲熠星说,“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走你想走的路。”

 

“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韬韬,且大胆走你想走的路。”

 

郭文韬在他的话里同时感到一种悲伤和满足。蒲熠星终于是永远地走在了他的前面,注视着他的困境,灵魂的沟通与对话永远在交错的时空,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追上,也可能追到半路就换一条路走了,以后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但好在蒲熠星此刻仍坐在他身边,让他分不出精力去想以后。

 

因此他留恋和蒲熠星能够并肩的每分每秒,甚至连地铁站都要蒲熠星送他去。郭文韬笑出一口白牙,先道谢:“感谢款待,下次去北京请你吃好的。”

 

“好啊,”蒲熠星安然接上,其实知道大概不会兑现,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所以你来这次南京是干嘛?”

 

呼之欲出,恍然和难堪都是。蒲熠星那样聪明,在问完后就察觉到尴尬,但覆水难收。郭文韬不能说他辛苦辗转只为了告诉蒲熠星他离职这一件事,虽然蒲熠星人生中很多重要时刻他也都参与见证,但那是不一样的,那是不经心的,不刻意的,因此可以被掩盖过。

 

他只能说:想来就来了。垂下眼睛就看不出情绪,好在地铁要来,轰隆轰隆,噪音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在最后一班地铁来临之前,无人的候车厅,他提高声音,提出要求。抱一下,他说,蒲熠星,我们抱一下,

 

蒲熠星愣住,随即微笑着张开双臂任由郭文韬靠近。这个拥抱不算漫长,但蒲熠星仍然听到了那句话。随即郭文韬转身,走进地铁车厢,地铁在蒲熠星面前飞驰而过。

 

他说,我是虎口脱险。

 

 

 

Fin.

2021-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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