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心跳
迟到的生日快乐 @江山拥雪
01
“那你先来吧，我最后一个上。”齐思钧如是说。
他神色镇定，怪蒲熠星太过靠近，因此发觉他细微的颤抖。曹恩齐不疑有他，点点头就走到稍远处热身。蒲熠星抓住这瞬间低声询问：“小齐，你怎么样？”
“有点恐高罢了，问题不大。”齐思钧看向岩壁，并不分多余的目光给蒲熠星。他擅用这样的话术，三分坦诚七分隐瞒，蒲熠星便没有再追问。他刚爬完，手脚酸软，来不及想太多，齐思钧站在岩壁前准备时，尚有心思开玩笑，蒲熠星便没太担心。
石凯在喊加油，他也跟着附和几句，很快看见齐思钧悬停在空中，吊绳晃晃悠悠。蒲熠星知道自己在上面也很狼狈，但齐思钧明显状态异常，他伸手捂了一下眼睛，流露出蒲熠星不熟悉的、苦苦的挣扎，于是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想，齐思钧怎么会恐高呢？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废弃学校里，逃脱成功要求从三层高的天台一跃而下，连蒲熠星的从容都扮演得很拙劣，而齐思钧安抚火树，拥抱邵明明，鼓励唐九洲，自己一言不发，跳下来。
那份胆怯被藏得太好。
从那时起，蒲熠星自信已经把齐思钧看透，只因他是稳定而有迹可循的：控场和照顾人是主持人的本能，细腻和感性是文科生的本质，口播和综艺感是艺人的必修课。总而言之，所有表现出来的，皆能得到合理的解释。而他自己不能。依旧是在那个废弃学校里，他看见郭文韬侧脸后短于一次心跳的停顿，以及迅速移开的目光，都被齐思钧手握GoPro，清晰地记录了下来，被剪进正片，解读出一千种答案。‘’
所以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问题是：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是把GoPro对着我？
这话锋利得像一种质问，说出来无疑会伤害到两个人。彼时他和齐思钧不熟，和郭文韬亲密些，但都不至于莽撞到这种地步。而郭文韬沉默寡言，齐思钧太有分寸，以至于即使在渐渐熟悉后，他们私下之间也从未讨论过这短暂的失控。于是这问题在无数场合里重复闪过，终于成了蒲熠星的心结。
02
自从蒲熠星决心与世界和解时，齐思钧开始长久地停泊在他的视线内。然而最初，蒲熠星未曾注意到。事情么，总是分轻重缓急，彼时困扰他的仍旧是郭文韬。导演在录制前暗示：“你和文韬在节目里互动多些，…爱看这个。”这个…到底是谁，想必和当年擅自解答的是同一群人。
他不是不会逢场作戏，问题的症结在于，他和郭文韬并非纯粹的营业对象关系。事实上，自从2017年站上同一舞台开始，蒲熠星就知道自己和这位沉默帅哥的缘分绝不会停步于当年高挂热搜的“南大校草和北大校草”，那一抬头既然无法否认，蒲熠星也不准备否认。而他始料未及的是，在他自己都尚未认清自己的真心时，却已经被要求用来打动别人。他无法理解，好在逃避有用。于是他们本有许多次机会可以靠近，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郭文韬似乎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他仍旧习惯性地向蒲熠星投去依赖和信任的目光，原因无他，只是前缘。然而单纯如他，很快被齐思钧温柔地俘获了，几期节目下来，两个人已经能自如地肢体接触，亲密地靠在一起说着隔绝外人的悄悄话，而周峻纬那一句“属于大家的好乖的文韬，”，更显得他的犹豫像在庸人自扰。
第二季剧本杀的结尾，他被郭文韬三票挂进笼子里后说出那句“有限时间与无限的爱”，深情款款，但录制结束就冷着脸回去换衣服卸妆。迟钝如郭文韬，也知道他动了气，于是跟在后面又道歉又拍马屁，说对不起啦阿蒲，你玩的很好，是我场外了。
他无意识撒娇的时候，每句话后面都像带波浪号，语气亲昵自然。蒲熠星后知后觉，生气这种情绪显得太私人，不太适合用于营业对象，于是热意上涌。但郭文韬的眼神如此清白，他从来如此，赚钱也真心，待人也真心。如今他问自己，为何我不能？
郭文韬还在试图搭话：我请你吃饭赔罪嘛，好不好？
他说，好啊，狠狠宰你一顿，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破冰与和解原来如此简单。
此后他靠一点真诚和被爱的天分，获得了许许多多的偏爱。在虎牙首播当晚，JY登榜，一掷千金，而God Lie预告片的男主角，京城大师赛的位置预留，无不表明了这位国服狼王的立场。正是在从未想过的人身上都收获了好感，在齐思钧处的碰壁就显得格外扎眼。与郭文韬不善言辞带来的距离感不同，齐思钧因为节目爱屋及乌，早就把他划定在离心脏最近的同心圆内，因此偶尔流露出一些亲密关系里才会有的脆弱。却在蒲熠星意识到之后，兜兜转转也没有更近一步的方法。
但不是没有办法。彼时他身边站着周峻纬，这个从加拿大回来的男人，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弥补齐思钧缺乏的安全感。他握住了名为“老齐”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成为了齐思钧第一个敞开心扉的对象。在这段关系里，齐思钧终于不再置身事外，蒲熠星倒成了旁观者。只是当他在微博随手打下“周峻纬x齐思钧”的时候，未曾想到会在第一季收官的剧本杀里，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失控，分开那一秒的慌乱，竟与他是一样的。
正向的情感，譬如喜欢、爱、依恋等，总是很难确认，要通过不体面的方式被动承认，譬如失控、慌乱、后悔。失控是蒲熠星看见郭文韬侧脸的一秒停顿，慌乱是周峻纬和齐思钧的呼吸交错又极快离分，而后悔是蒲熠星给予齐思钧的注视。
第二季的商业独角兽是他们玩过的剧本杀外和狼人杀耗时最长的游戏，因而展现许多不常见的私人情绪。石凯在走投无路之际叫“爹”已经足够令人捧腹。更多的是他们，蒲熠星在这个游戏里展现出了近乎逼人的胜负欲，周峻纬和他一组，覆盖地毯和解释原因时仍旧是温和的，但野心错认不了，蒲熠星早就嗅到同类的气息。
然而这游戏轮到了齐思钧，却又展现出另一种玩法。郭文韬请求结盟时喊出了“老齐”二字，或许这就是令齐思钧动摇的地方。于是他同意结盟，随后被侵占大片土地，结果垫底。体面如他，在游戏结束后也终究再难装出一个微笑。又是周峻纬最早发现端倪，他深谙安抚齐思钧之道，在镜头前并不直接安慰，却给他足够肯定，一再强调这个游戏的合作价值，甚至不惜说出“最喜欢”来哄人。唐九洲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伸手去摸齐思钧的额头，又说许多俏皮话逗他开心。蒲熠星才知道他是病了，烧得厉害，却因为房子只租了七天坚持带病录制。此刻他站在最外围，如同之前许多次，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不作为。
他想，这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连命运都不能成为他们靠近的理由。两季名学录制，蒲齐从未同队，这概率小到几乎构成另一种缘分。蒲熠星第一次得知时觉得神奇，他会信赖一些莫名其妙的宿命感。可在此刻，他突然憎恨起别人的奋不顾身，因为按照他的性格，或许要到所有人都不爱齐思钧了，他才能缓慢地，不经意地说出“我还在”，试图不那么唐突地泄露一丝真心。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齐思钧理应被许许多多人爱着。
镜头关了，唐九洲立刻喊来工作人员，同时推着齐思钧回去休息。周峻纬在旁边和郭文韬轻声讨论着明天的分工，突然把话头转向他，问道：“阿蒲，老齐明天可能要休息，你帮忙做一下饭，可以吗？”
蒲熠星说，可以。
03
再次觉得命运奇妙是第三季，他和齐思钧同队了。这可重可轻的一次巧合，最终因为变故太多而被轻飘飘地一笔带过。同样被带过的还有周峻纬的缺席，没有正式道别，甚至在他们的群里也没有消息，只有vlog里官方又含糊的一句托辞，叫蒲熠星想起他们直播时唱过的那一句“人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竟有一语成谶的意味。
相比之下，唐九洲参加选秀的决定显得正式许多，他在众人面前半玩笑半认真地跳了一支男团舞，然后就宣布自己不再参与接下来的录制，“当然会回来啦，”分别时他如此说道，把参加选秀说的像是一时兴起报名的夏令营。
彼时他在院里，仍可做小孩，面对哥哥们使用着撒娇和被偏爱的权利。在和蒲熠星单独告别时，忍不住还是寻求认可：“我跳得真的还可以吗？”语气笑嘻嘻的，眼神写满了不自信，此时终于流露出一点迷茫和害怕。蒲熠星有意逗他，故意加重口音：那可太可以了唐九zou，这实力必须C位出道啊。小孩明知道是哄他，却还是笑了，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他哥，语气黏黏糊糊：“那有空了一定记得来看我哦。”蒲熠星说好。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因此留在蒲熠星印象里的唐九洲，是那个随时都能开怀大笑的，连生气也假装不过三秒的小朋友。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唐九洲被撵着赶着飞速成长，吃了很多苦，挨了很多骂，终于在二十二岁的最后五分钟里，因为没有选到心仪的歌而埋头痛哭。
蒲熠星看见那个视频并不及时，在不录综艺的时间里，他忙着补直播时长和撰写剧本，并不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秀粉关注唐九洲的一举一动。然而看见了唐九洲的眼泪，却还是猝不及防地眨了下眼。心疼有，共情也有。蒲熠星二十六岁决定改变，自以为足够强大，仍走了许多辛苦路，甚至有想要放弃的时刻，而唐九洲是二十二岁的小孩，不需要在乎眼泪是不是珍珠，可以肆意挥霍。
他在群里问：大家有空的话，不如一起去看看九洲？并没有解释前因后果，但齐思钧最快回他，说好。而后又在小窗问：文韬呢？他回不知道。
坦白说，蒲熠星是希望齐思钧和他一起去的。毕竟在漫长的探索世界的时间里，他以齐思钧为模板，学习如何说话，包括开直播、上综艺、接受采访。曾经解释答案都要停顿的人，现在竟也能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了。然而面对陌生人，蒲熠星仍旧困顿而不爱社交。相比之下，齐思钧心思活泛，说话讨喜，能给唐九洲赚取更多的路人好感。
而郭文韬也终究没有回复。
于是他们俩就踏上了探班之路。在车上齐思钧得意地跟他介绍：“这是我连夜找广告公司定制的手幅，哎呀，我逛九洲超话的时候，看见他们粉丝做的都好漂亮啊，我这个就有点简陋了，到时候发给周围人，希望他们不要介意，还有这个…”
蒲熠星安静地听他说着，摁熄了屏幕里眼眶红红的小唐。
真的见到了，倒也没那么苦情。唐九洲是瘦了，扑过来拥抱他们时，蒲熠星清楚地摸到了他的脊骨，演出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手也冷得不像话。然而小孩是开心的，笑容诚挚又明亮，好像回到了在院里的时光。他一一介绍队友，齐思钧礼貌回应，此时倒真有些做家长的样子，亲切又有距离。蒲熠星一直不说话，在这种场合他总是无话可说。好在其他人很快识趣地散开，唐九洲第一时间还是转向他哥，问的还是一样的问题：“我跳得怎么样？”此时他已获得很多肯定和喜欢，却仍然想要得到最喜欢的哥哥的答案。
“wave不错，继续努力。”蒲熠星一本正经地评价着，还模仿了几下，引来了唐九洲“鹅鹅鹅”的标志性笑声。
大厂残酷，唐九洲下台能出来和他们见面已经是特许，没说几句话就被喊回去训练。齐思钧目送着，人已经走出去很远，还保留着注视的姿势。蒲熠星更早回到现实，他提醒：“九洲已经回去了，我们也走吧。”忽略齐思钧微微发红的眼眶，打开手机开始挑选饭馆。
齐思钧前一晚直到广告公司寄出手幅才睡，今天又是一整天的等待和呐喊，人早已筋疲力尽了，所以只是应了声“好”，一直到坐下来都没有说话。等菜期间服务员上来添茶水，他端起来抿了一口，似乎终于恢复过来，复又低头看手机，假装抱怨：“文韬真是的，不会没看到消息吧…”
蒲熠星敷衍：“他有事，不来就不来了。”
齐思钧却像突然有了兴趣似地追问：“他跟你说了？什么事比看九洲还重要？”
“小齐，你是不是觉得，我知道文韬的所有事？”蒲熠星感到一阵烦躁，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刻，齐思钧仍旧像在废弃学校里，拉着文韬加入后，就站在远处注视着他或者他们，像是完全置身事外。“我和他没必要什么都说，又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我知道的，阿蒲。”齐思钧有点意外，却又耐心地解释，“你和文韬都属于那种外冷内热的性格，又早在学院之前就认识，彼此之间肯定是要更熟悉的。我以为提起关于他的话题你会…更自在一些。”
“我和文韬确实关系很好，”蒲熠星磕磕巴巴，试图给自己的失态找到一个出口，“可是认识你…你们，我也很开心。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谁是特殊的。有些话对谁说其实都可以。其实我能感觉你对我，总有点不太…不太是这样的。”
“阿蒲，不是的。”齐思钧重复着，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不是这样。”
“其实是因为我一直在羡慕你。”
“很多方面啊。”他很坦诚地表达，“比如你真的很得撒老师喜欢，比如你在明侦的每个角色都深入人心，而不像我只有一个甄红。”
蒲熠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只能苍白地反驳：“不是的…”
“没什么的，这是事实。我羡慕很多人，比如九洲，年轻又勇敢。”齐思钧继续说，“当然不仅如此。阿蒲，每个人都有困境，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敢于坦白，大家装作过得很好，其实是粉饰太平。最开始我认识你，以为你这样聪明又很酷的一个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伤口。可是当你说出‘拥抱变化’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比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要勇敢。”
“你的那些小作文我都有看，以为你只是依靠表达去发泄，不太需要反馈和回应，也不喜欢别人干预你的选择和决定。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时常不太自信，所以想要给你适当的空间，不想让你…讨厌我。”
“但我是真的期待过和你关系更近一步的。”
“我也…期待过。”蒲熠星回答。
要不要一起参加大师赛，如何成长为一个这么会照顾人的男生，新年接力让他读绕口令…种种邀请和试探，在此刻终于找到理由了，原来不过是不甘心啊。众人相见恨晚，又来去如风，若以时间论缘分，竟是他们最深。可是蒲熠星想得太多，齐思钧要的太少，命运让他们迟迟不得并肩，因此徘徊着，靠近又远离。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做一群人里最疏远的两个，不甘心只站在外围，于是也想要创造一些只属于蒲熠星和齐思钧的独家记忆。譬如在车上，齐思钧终于看到那个视频，将掉眼泪的时刻，默默递过去的纸巾，是来自蒲熠星的口袋。
他不善言辞，说不出更多煽情的话。好在齐思钧善解人意，他再次拿起手机：“我图P好了发你咯，微博文案你想好了吗？”
当然早就想好了，蒲熠星喜欢心照不宣，擅长对接暗号，“守护梦想”原本只是第二季时的玩笑话，用在此时却也十分合适。齐思钧是共同参与这段记忆的人，无需过多解释，很快就能明白。他先大笑着称赞，然后对着手机沉思，过了会儿敲敲打打，很快编辑好，轻快地说，“发啦。”
蒲熠星看向自己的手机，在他自己发的微博上方，六个字的的文案与他呼应起来。
@齐思钧：来应援个舞台。
@蒲熠星：来守护个梦想。
05
齐思钧的好，在万千细微处，因为太过辽阔，总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空旷。然而蒲熠星不愿做困兽，因此奋力挣脱，试图抚摸齐思钧的颤抖。
坦诚虽好，可以前错过的、隐瞒的实在太多，因此需要漫长的时光去逐一破解和挽回。好在蒲熠星被动，齐思钧长情，故人不易变心，而命运也终于眷顾。在齐思钧降落后，蒲熠星上前，用肩窝盛住这一滴眼泪，不至于让它跌落下来，碎成一千个宇宙。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