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十三个月瓶颈期

十周|想自由

想自由

 

或许你逃脱/恰是因为懂得我

还债1/2@士多啤梨 

 

 

 

喝了酒,罗一舟就尤其想打电话。十月的重庆,即使不下雨也总是起雾,人的视网膜被笼罩薄薄一层,看不太清,因此得过且过就容易得多。他住在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高楼,外面的低沉天色下,嘉陵江和人流一同向前,最终消失在暮霭里。

 

电视里人声很多,在不开灯的房间发着蓝莹莹的光。他嗓子干得厉害,赤着脚站在地毯上喝水,看见唐九洲站在人群里,举着话筒,很沉静,不容易被注视。但突然很多人都转向他,蛋糕推上来,全场一起说:唐九洲,祝你出道五周年快乐!

 

于是他被巨大的爱包裹住,站在中间惊讶地笑。

 

罗一舟在人群之外,此刻才发觉记忆被偷走,否则为什么他只记得唐九洲裹着羽绒服打哆嗦的样子。三月份的大厂乍暖还寒,唐九洲站在含苞欲放的白玉兰下,轻而坚定地说:“罗一舟,你会出道的。”

 

真是奇怪,他本无必要说出这样郑重如誓的一句话。结对练主题曲时,常华森躲在楼梯口抹眼泪,唐九洲不过随口说了几句俏皮话,便让他破涕为笑了。但或许罗一舟不同,他生长在军事化环境里,信奉流血流汗绝不流泪。可如何不失落呢?彼时他们才录完一顺,主题曲的彩带雨还在梦里飘着,他已经被现实摁在了地上。二十一岁的初c没学会很好地消化失意,公布排名后他微笑着回应喊话,保持得体,却终于在散场时分压抑不住翻涌的苦涩,像被主题曲的夜熬冷的黑咖啡,一口灌下去哽在喉间,让他很想蜷缩起来皱眉。

 

所以,倘若有人选择郑重又温柔地点破他的野心,便真似四两拨千斤似的卸下他身上的重担,让快要窒息的他得以喘息和生存。出道这两个字烙印在心口微微发烫,自以为不可说的欲望升腾起来。

 

后来唐九洲被粉丝称为“满糖vocal”,只因他的笑容具有融化一切苦涩的力量。罗一舟时常想象他是糖果供应商,拥有富足而自知的甜蜜。任何经过橱窗的人都将得到他慷慨的馈赠。在大厂时的罗一舟不成熟但倔强,想做那个不会哭也能得到糖的小孩,是唐九洲看穿他的脆弱,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给了罗一舟最爱不释手的糖果。

 

那一刻他模糊地明白,或许唐九洲比罗一舟更了解罗一舟。

 

于是一切便从这里诞生。两天后的练习室里,以唐九洲为首的众人围成一圈庆祝他的21岁生日。罗一舟对着那个袖珍的面包闭眼时,第一次对自己承认:拜托了,请让我出道吧,和九洲一起。

 

 

 

当人活得简单的时候,日子就格外好过,因为不知晓外面的风雨,目标和情感都一日日地变得明朗。此后罗一舟从14名跌跌撞撞冲到最靠近理想的位置,关于唐九洲唱跳实力的争议也在慢慢消退。两个人保持着稳定的出镜率和同框率,对视时的笑容也愈发坚定。大厂的冬天过去,春风即将吹开北方的冻土。

 

谁知道相遇这份礼物,暗中早就标好了他们难以支付的价格。

 

最后一次相聚后,他们的成团夜被偷走。事后再看,会觉得不真切。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没有时间回味复杂的情绪。决赛夜导演把19个人聚在一起,不带任何悬念地宣布了前九,准备好的感言此刻再念显得可笑,出道的没出道的,哪个不是前路未卜呢?

 

过了会儿还是PD先开口:“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那我们拍个合照吧,工作人员也一起。”

 

人群终于开始流动,出道的按番位站,没出道的自觉到了后排。罗一舟仍在发呆,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舟,往中间站一点。”那里空着位置留给他,唐九洲站在旁边和刘冠佑说话,留给他一个侧脸。摄影师喊三二一,快门声和抽泣声同时响起,没有人回头看。青春无论长短,总归会有结局,而现在轮到他们谢幕了。

 

大厂只租到当晚,两个人并排走回房间收拾东西。赛前绞尽脑汁藏的手机已经安静地放在他们床头,这么久没用,电量居然还有。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找罗一舟合照,祝他梦想成真,说一些示好的漂亮话。在逢迎里他手机响起来,经纪人的名字赫然在上。他看了一眼同样被簇拥的唐九洲,礼貌地与众人告辞,随后走出房间,找了个角落接通。

 

“一舟,恭喜。”经纪人的声音仍旧温柔,但并不多么高兴。罗一舟还以一句真心实意的谢谢。随后沉默拉长,在沉默里他感受到心脏被细线缠绕、悬挂、摇摇欲坠。

 

“节目那边的意思是团还会有,只是这段时间要低调。打算是先把你们接走,等风头过去再宣布出道。今年情况特殊,我们都没办法。”

“没事,我能理解。”

 

“相应的曝光度和代言都会有,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位艺人。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一个综艺,走中国风,去了应该能增加路人好感。”

“谢谢。”

 

“那个唐九洲应该会和你一起参加,”她冷笑一声,“这是他们要求的,红利还想再吃,真难看。”

一句“嗯”卡在嗓子里,罗一舟突然发觉自己失去了敷衍的耐心。

 

经纪人没有察觉到异常,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你们赛时炒CP,但现在大家的目的都达到了,该避的嫌也还是要避。”她顿了顿,终于发现长时间没有回应,复又添了一句,“一舟,你知道的,你的事业发展是最重要的。”

 

细线断裂,罗一舟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落水的声响。

 

刹那间他想起某场直播,唐九洲端着杯子说:“罗一舟,祝你事业有成。”那时他笑着举杯回应,以为他在扮演某种商业人士,却不知道他是在做一场预言,事关他们,却那么轻描淡写。

 

他早该知道的。曾经有个前辈对他说,一舟,如果能一直在舞台上自由地燃烧,就不要被装进摄像机。那片屏幕太小太小了,容不下一点出格,所有人在里面都会变成提线木偶,最终活成千篇一律的样子。

 

“…一舟?”

罗一舟眨了下眼,说,当然。

 

挂断电话后他回到房间,唐九洲的箱子已经塞满大半,手上收拾的动作仍旧不停:“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在你床上咯,抓紧时间啦。”

 

他看着散落的衣服,慢慢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拎起一件,艰难地说:“Jo,这件…好像是你的。”

 

唐九洲停住回头,接过那件很有个人特色的格子衬衫,鹅鹅笑:“哎呀,顺了一晚上东西,我脑子都乱了。”他对上罗一舟的眼睛,笑意停了一瞬,像是疑惑情绪的异样。

 

罗一舟迅速低下头去,藏好自己泛红的眼眶。弄混实在太正常,赛时他们训练忙碌,东西都堆放一起。现在分明的放在两边,好像下一秒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知过了多久,罗一舟听到箱子被合上的声音,唐九洲说:“一舟,你过来帮我看一下。”

 

灯光熄灭了,罗一舟下意识去打开手机的电筒,然而这次怕黑的人却越过他关掉了手机。黑暗中温热体温互相靠近,接着是唐九洲轻而不容拒绝的拥抱。

 

罗一舟几乎立刻就要全盘托出。他想问怎么办,我,你,我们,这个团,以及偏航失控的一切。他想说我爱你,可我们连在镜头前假装相爱都做不到,还能够心无旁骛地相拥吗?

 

可是情由心生,现实残忍,教他仅仅是把这些话在心里滚过一遍,都痛如刀割。

 

唐九洲在黑暗里小声地说:“一舟,我好累啊。”

他怎么会不懂。

 

唐九洲身上的气质太干净,令人时常忘记他已经在娱乐圈待了快三年。只是或许之前他一直游离在这些烂摊子之外,无需烦恼如何解决,这次却身处漩涡之中。

 

他们都一样,不知如何去对付这个无解命题,只好怀揣着共同的秘密,在明天来临之前短暂依偎,惴惴不安地等待宣判。

 

罗一舟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他。

 

 

 

然后他们无师自通地开始避嫌,拥抱太亲密,那就避免肢体接触,眼神会泄露真心,那就闭上眼睛假装四大皆空。罗一舟仍旧笨拙,时常用力过猛,但这次没有人再教他怎么做。唐九洲仍旧是那个样子,站在一旁无忧无虑地笑。

 

团里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连淮伟,他聪明又通透。站在离两个人最近的位置,很容易就感受到关系的变化。但他和唐九洲住在同一个宿舍,关上门说话就方便得多,很快消化了一些事实。

 

新年的时候孙滢皓收到一个新相机,花蝴蝶一样飞过每个人的房间展示。又在群里宣布自己要拍一个大制作,请全员务必出镜。罗一舟看见了,但没有立刻回复。倒是唐九洲在群里开玩笑,说我现在身价很贵的,有些人恐怕是请不起。片刻之后楼上传来很响亮的敲门声和两个人的笑。

 

“孙滢皓!你再打我真的不拍了!”

 

最终还是上了车去KTV,原因是孙滢皓号称只有昏暗的环境才能显示出相机的高级。段星星无情拆穿他就是想唱K:“人菜瘾还大,上声乐课怎么没看你这么积极。”意料之中的又得到孙滢皓的暴打,唐九洲在一旁鹅鹅鹅笑。

 

歌唱过几轮后孙滢皓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无聊又经典的游戏,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在此期间段星星坦然承认了刘冠佑某天早上脸上的爱心是他拿口红偷偷画的,孙亦航合着《kill this love》面红耳赤地跳了一段女团舞,被孙滢皓大笑着拍了下来。抽到罗一舟时选了大冒险,孙滢皓看了一眼,用很夸张的语气念:“请和你右手边第三位…”

 

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话筒的回音一圈圈荡开。罗一舟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下意识地干咳了一声。非正式场合两个人没有坐在一起的理由,此刻唐九洲隔着两个人,在迷离的灯光中偏头看了一眼。

 

连淮伟尴尬地打着圆场:“九洲上一轮不是才被选中了,怎么这么惨,有没有好心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邓孝慈打断了,他站起来说:“九洲,我头好痛,你陪我出去走走吧。”语气还是冷冷的,连假装皱眉都不愿意。

 

罗一舟倾身从桌上拿起玻璃杯,隔着杯壁和酒液偷看,这样就不用太清晰地知道唐九洲此刻的表情,但听到他说好。

 

包厢里一下少了两个人,罗一舟感觉自己也再难待在含蓄或直接的注视里,说,那我也去一趟洗手间。

 

他坐在隔间里发呆,心里盘算着以什么理由离开。心是晃开的水波,罗一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躲开了镜头,仍然排斥与唐九洲的接触。在这一刻他恐慌地意识到,或许有什么已经流失于指缝。

 

短信删删改改发不出去,什么理由都像是欲盖弥彰,叹气声被对话塞回喉咙,将要开门的时刻他听见了唐九洲无奈的语气:“罗一舟不是故意的,我们不是早就解绑了吗?”

 

“做戏要做全套,这就是你们体面人吗?”邓孝慈嗤笑。

 

唐九洲没立刻回答,而是打开水龙头洗手,在水流里他声音温软:“消磁,他没办法,我也没办法。一舟野心比真心要大得多,因此被很多框架束缚,不得不做出一些不愿做的事情。而我呢,恰恰相反,我所努力的,仅仅是不辜负爱而已。我们之间有很多不合,本来就很难做成朋友的。他也不是讨厌我,只是在镜头前一直避嫌,习惯了而已。”

 

“唐九洲,你倒是明白。”邓孝慈嘲讽他,“我就问你,他避开你的时候,你真的不难过?”

 

“嗳,哪有那么严重。”唐九洲关了水龙头,声音一下变得清晰,“非要说的话,会有一点失落吧。”

“其实我想跟他说,我们可以私下做好朋友的,就像在大厂里那样。后来又觉得太不切实际了,我们这些人,每分每秒都要活在镜头的阴影里,不知道哪一秒的表情动作就会被拍下来解读。如果一直演戏,那真的好累啊。”

“我希望他能够多自由一些,就多自由一些。”

“毕竟回忆真的很美好。”

 

“好啦好啦,你要是真的累了,我就陪你先回去,走吧。”大概邓孝慈还在冷脸,他又拖长了语气撒娇,“走——啦——”

 

脚步声渐远,罗一舟起身回到房间,不知道谁的手机正在播放刚才唐九洲录的语音条,声音和亲耳听到相比微微失真,但一如既往的开朗,任何理由他说出来就足够真诚,让人不好意思怀疑:“我和消磁有事先回去咯,大家玩得开心。”

 

架在桌上的相机已经收起来了,罗一舟坐下来,神色自如地问:“怎么不唱了?我来吧。”拿起话筒看着屏幕开口——

 

错过了也不遗憾/

只要是好答案/

别回头看/

回头太难/

你要变得勇敢/

 

 

 

“那这首《不遗憾》送给大家,这也是我们曾在青春有你的舞台上表演过的曲目。我想说,虽然命运有时带来很多的不如意,但只要我们尽力了,这趟旅行就不遗憾。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这场盛大的告别终于行至尾声。罗一舟站在舞台上,很清晰地看见前排“舟”和“洲”的灯牌挨在一起,如同他们此刻的位置。那一刻他电光火石般想到:这会不会是我们的CP粉?

 

这想法把他击溃了。罗一舟在自己含混的眼泪里想:我竟然还爱他。

 

那一晚回去之后他失眠,缩在被窝里对着手机揉眼睛,屏幕上有一整个对话框装不下的真心。他想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和你避嫌真的好难,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说了太多太多,最后对着墙壁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唐九洲是对的。他学不会切换自如,只好粗暴地一刀切断。可有些东西仍然在生长,习惯…或者说爱,真是无可奈何的东西。

 

他没有办法。既没有办法自我和解,也没有办法停止真心和利益的拉扯。眼泪对于艺人来说要善于利用,合乎时宜,正如他们拥抱在一起,为分别伤感,每一滴便顺理成章。

 

终于找到独处的时刻。唐九洲习惯最后一个走,罗一舟便站在门口等他。他妆都没卸,珠光贴在眼角闪烁着,像是未擦干的一滴眼泪。唐九洲出来时被吓了一跳,看清他的脸后很快放松下来,倚在门口,用随意的姿态说着正式的话:“一舟,恭喜。以后一定要前程似锦。”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罗一舟沉默了,然后他说:“有一个问题,你一直都没回答我。”

“嗯?”

“…如果我改了,你选不选我。”

 

说这话时他喉咙发涩,好像又变成那个能让唐九洲掉眼泪,却不知所措的罗一舟。不成熟但勇敢,勇敢到唐九洲给出任何一种答案,都会让他奋不顾身。

 

空气凝固了,随后唐九洲轻轻问:“一舟,你真的想知道吗?”

 

快、准、狠,一句话正中下怀。

 

唐九洲已经说完就走了,罗一舟低头看了半晌,也快步走出去,在快门声和灯光里上了车。他听见很多撕心裂肺的告白,有那么多人爱他,希望他自由。可他眼里却映着天空的一轮月亮,一轮只有情人才能一起看的月亮。

 

罗一舟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他花费大把时间恍恍惚惚认清自己,又艰难地学着演戏和说谎。终于在解散当晚功败垂成,问唐九洲还选不选他。曾经他拥有富足的糖果,因此不愿追问,现在他只有这一张破破烂烂的糖纸在手紧攥,因此便要问这一句自取灭亡。

 

可是有些勇敢的瞬间早就被封存在狭小的宿舍里,千帆过尽,再谈真心不是叫人捧腹么?

 

 

 

解散后罗一舟保持自虐般关注着唐九洲的消息,发现他给自己放了个假,和大厂里的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又和他的那群朋友玩线下密室和剧本杀。偶尔出现在综艺里,面带笑容自我介绍,名字前面早已不需要任何点缀。

 

节目放到尾声,罗一舟看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主持人问他:“九洲,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他笑着回应:“又不是生日,许什么愿望…好吧好吧,那就继续没有遗憾地向前冲!”做了一个挥拳的姿势,天然、稚气,像是轻易逃过时间刻在每个人身上的伤痕。

 

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扑面而来。大厂的冬与春,黑暗里的拥抱,靠在一起的灯牌,以及始终没有被回答的问题,都像潮水一般席卷。模糊的痕迹复又清晰地刻回了他的身上,无法辨认,于是称作痛感。

 

这样大约能记得长久些,不至于让月亮再看一次遗忘。

 

夜晚悄然来临了,重庆的夜景一向很美,繁华、安逸,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伤感。人总在现状潦倒的时候怀念过去,可是在大厂的日子里他一无所有,成团的一年又无比潦草,竟都比不上如今春风得意,名利双收,想来是没有必要再去怀念什么的。

 

那通电话始终没有打出去。

 

可罗一舟感到头痛,于是再次抬头。月亮好近,柔和的光也觉得刺眼。他带着醉意昏沉地想,没人问过我。

 

不遗憾是你的答案,却没人问过。

是不是我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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