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告别都要练习一场

「好不容易 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 拜拜」

 

 

 

01

 

许鑫蓁陷在沙发里仰起头，因此下颌到喉结连成流畅的线。杯赛结束后他特意去补了发色，今日妆容完整，又穿上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慵懒的气质。

 

这是罕见的时刻，他如此漂亮，却不足以成为镜头的主角。

 

周诣涛刚才从他身边走过，上台去领奖，他步履不算快，但仍旧带起一阵风。这风同周诣涛的体温一起盘旋在他指尖——上台前他握了握许鑫蓁的手，不太明显地皱眉，但因为镜头在拍，很迅速地收敛了，只是小声地问：“手怎么这么冷？”

 

许鑫蓁只是笑了笑：“去领奖吧。”

 

他没说自己有多紧张。事实上，自从年度最佳对抗路公布伊始，许鑫蓁的心就被一根细线缠绕悬挂。他注意到吴金翔绷着嘴角刷手机，手指上下滑动几乎机械；也注意到叶康浅浅的眼窝里又盛满眼泪，好像随时都会滴落。

 

周诣涛呢，周诣涛坐在他身后，所以他没转头，保持同一个姿态僵硬地盯着屏幕，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曾经在许鑫蓁的设想里，周诣涛是理所当然会拿到年度最佳发育路的，只是时候要比现在还好些。他们跌跌撞撞走过低谷，但总会共同捧起一座奖杯，然后并肩站立，周诣涛说完获奖感言之后把话筒递给他，他不去接，就着周诣涛的手说一些感谢的话。在此之后周诣涛才会顺理成章拿到这一奖项。而不是像这一年，三次踏上总决赛的舞台，三次在别人的金色雨里退场。这成绩不算可耻，但令人无奈、怅然若失，没有足够硬的底气。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注视着台上的人了，无数台镜头对准周诣涛，再借由屏幕放大最细微的表情，因此可以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和滚动的喉结。许鑫蓁轻轻呼出一口气，甚至有些好笑地想：好笨啊，明明是庆祝的时刻，怎么他看起来要哭的样子。

 

这个人真实的情绪好像总是和表现出来的相反。秋决输掉的那一刻许鑫蓁下意识转头去看，对方被他看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只是隔着漫天金箔，真心与否看不太清。结束后他们回到休息室，没人说话，骄傲坚强如许鑫蓁也忍不住坐在角落里闭上眼睛憋眼泪，周诣涛却揽住他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没事，继续打呗。”话里居然还有微微笑意。

 

只是许鑫蓁肩膀被捏痛，暴露了他其实也并不甘心。

 

所以那时候许鑫蓁很想与他开诚布公地聊一聊，问他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继续打下去吗？我是说，作为队友的我们。但他实在太累了，这句话问不出，即使离别的隐痛早就不经意间降临了：携手登场1000天的纪念日，赛前拍摄的双c纪录片，以及刚才水晶爆炸的那一秒。

 

而当周诣涛在台上颤抖着声音说“这一年我们几乎没有缺席任何一场比赛，大家都辛苦了”的时候，许鑫蓁心头一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时间和离别的形状。

 

曾经的设想全部作废。许鑫蓁现在想，拿到就好，因为他们可能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

 

 

 

02

 

上车前周诣涛把奖杯给了工作人员，请他们帮忙带回，自己则空手钻进大巴。他本想坐在最后一排，但看见吴金翔缩在最后闭目养神，不知为何脚步顿了顿，转而在许鑫蓁旁边坐下。

 

许鑫蓁带着耳机听歌，看见周诣涛坐下来，只是懒懒地挪了点位置，眼睛很快闭上了。其实他们之间有很多这样安静的时刻，不用刻意制造话题，只需要共同度过一段时光。但今日周诣涛强行打断了这样的氛围，小声问：“马上回基地了一起出去吃夜宵吗？就我们两个。”

 

“不吃夜宵。”许鑫蓁下意识回绝了，他戒夜宵很久，非必要不会破例，但察觉到身边人突如其来的安静，终于回味出“我们两个”这四个字的含义，改了口，“但可以看着你吃。”

 

周诣涛笑起来，语气似乎比刚才拿到奖杯更开心：“好啊，我不信你忍得住。”

 

于是两个人回到基地换了衣服之后就偷溜出去，很奇怪，刚才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此刻许鑫蓁突然心情很好似的，边哼着跑调的歌边在前面走，说“我知道一家贼好吃的店，现在应该还没打烊”。周诣涛在后面，步伐加快跟上他，然后看着路灯下并肩的影子，突然想起他们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时候的许鑫蓁还不是男明星，也没这么注重身材管理，下训后最爱叫嚷着夜宵集合，队友纷纷困得不行，他就拉着周诣涛在广州的夜色里狂奔，影子重叠，他们也在一起。南方的风是温热的，吹过他们心头会微微发暖，而上海的一月春寒未褪，只会让人清醒。

 

在车上他把衣服拉链拉起，被许鑫蓁察觉，“冷了？不会只穿了两件就出门了吧，想冻死吗？”和从前一样的毒舌和嘲讽，也和从前一样的不动声色把车窗摇上。

 

下车之后又绕了七八个弯，最后停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低矮小屋，掀开帘子进去，是日式装修。两个人坐下来，还是点了两份餐，咖喱猪排滑蛋饭和乌冬面。倒也不是许鑫蓁突然有了食欲，只是坐在安静的深夜食堂里，他突然察觉到看着对方吃饭是一件多么无措的事。周诣涛是真的饿了，随意地把滑蛋戳散就低头大快朵颐，许鑫蓁戳着碗里的荞麦面，意思着也吃了两口，然后把溏心蛋放进周诣涛的碗里。

 

随后他意识到这样亲密的行为是一种越界，在这三年里数次出现这样的后知后觉，好在周诣涛没觉得不妥，他咬了半口，脸颊微微鼓起，咀嚼的样子严肃又认真。许鑫蓁笑起来，心想：那些粉丝说的没错，这个人真的好像猪啊。

 

他总会有这样注视着周诣涛然后心软的时刻，在他欲言又止不敢说出拿冠军的时候，在他不太自信地说“我不要被单杀就好了”的时候，在他困倦地揉眼睛的时候，在他低头看复盘的时候，许鑫蓁总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冲浪很快，参照那些粉丝的心情记录，模糊地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妈粉”，并且已经坚持不懈地粉了三年，去超话好歹能混个大咖。

 

但更多地，许鑫蓁觉得自己是在被周诣涛默默照顾着。

比如现在他问：“你怎么不吃，你也...不开心吗？”

 

许鑫蓁张了张嘴，说“当然不是”，他说：“说了不吃夜宵，第二天肿得像猪头。”一句话藏在喉间，还是没说出口。怎么会不开心，许鑫蓁比任何人都希望周诣涛能拿到最佳发育路。即使他拿“三亚”开玩笑，把夺冠的心藏在字里行间，每次说出“最佳发育路”的时候，表情都是珍而重之的，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愿有任何轻佻的对待。

 

而周诣涛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读懂未尽之意。过了会儿，他吃掉剩下的半个溏心蛋，在许鑫蓁低头的瞬间说：“这个转会期，我打算挂牌了。”

 

 

 

03

 

也许是心里早就有了模糊的猜测，也许是自己也曾想过出走。许鑫蓁对此并不意外。

 

这是他在这一年学会的道理之一：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你看，十天前还站在台上哽咽着感谢教练和队友的人，现在也能坐在办公室里平静地和战队商量挂牌事宜。这很正常，许鑫蓁重复告诉自己，你自己春天的时候不也想过离开吗？

 

只是春天的许鑫蓁嘴上说着天蝎冷漠绝情，自己却还是被叶康的眼泪淹留在此，连挂牌都没有申请，怀揣着微弱的他们会更好的愿景，迎接噩梦一样的现实。一年了，任何的愿望，任何的遗憾，经过一年的发酵都已经沉重得不忍回望。

 

所以周诣涛这么做是对的，许鑫蓁没理由、也没立场阻止他。

但他仍然感到焦躁、不安、放不下。

 

但时间不等人，忙碌的一年过去终于迎来春节假期，大家忙着收拾行李和心情。许鑫蓁早就定好了机票，这几天陆陆续续地收拾着衣服。把行李箱抬起立在墙边的时候他想到，以后在飞机上还会和周诣涛偶遇吗，那时候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呢，还会互拍然后发微博，兴致勃勃地记录下这份惊喜吗？或者避之不及。

 

还没等他想明白，周诣涛已经敲了敲门走进来。他看见许鑫蓁蹲在地上发呆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过去伸手拉他起来。“想什么呢。”语气一如往常，像是毫无心结。

 

而许鑫蓁坐在床边没说话，周诣涛也不追问，只是无聊地抚摸着许鑫蓁行李箱上的动漫人物贴纸。房间的空气逐渐凝固，几乎快成有压迫感的实体。在许鑫蓁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周诣涛终于开口：“我挂牌了，你怎么好像没话要对我说？”

 

他这么一问，许鑫蓁屏住的一口气就慢慢吐出，依旧是先扬起笑脸，再把所有真心话都漫不经心地吐露：“咋了，想让我说舍不得你？恶不恶心啊钎狗。”

 

而这次轮到周诣涛没搭理他的话，好像突然对许鑫蓁行李箱的贴纸有了浓厚的兴趣。许鑫蓁停在这里，在沉默中想，他是在对我告别吗？

 

他们两个好像已经习惯轻松地相处，若是回忆过去这三年，大都是嬉笑打闹的时刻。男孩子嘛，哪有那么多脉脉的温情，实在难过了也只会陪伴，丢了很多敞开心扉的时候。许鑫蓁相信时间是一切的注解，无须多言，所以他不擅长这些，无论是告白还是告别。在那个昏暗的小店里，周诣涛告诉他挂牌的消息，他也只是迟钝地“哦”了一声，低下头欲盖弥彰地吃面。

 

可周诣涛这次不允许他逃避了，他直白地问，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于是他继续开口，“...又不是我说舍不得你就不会走。再说了，你也不一定走得掉。”声音放轻了，同时不自然地挺直了背，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看见周诣涛转过来，眼睛里也好像有许鑫蓁读不懂的万语千言。

 

话语轻得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万一你说了，我就留下了呢？”

 

在周诣涛开口的瞬间许鑫蓁感受到涌动的情绪，正如浪潮扑面而来，他是经年累月站在岸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淹没半身。周诣涛，这个名字和他挨在一起，这个人和他坐在一起，就就没办法去想离别的事，哪怕这把寒光粼粼的剑已经逼近眼睫。

 

他甚至有点委屈地想，为什么现在来问我？你就不能自己选择留下吗...可是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许鑫蓁以前不懂，觉得只要时间够久，一切都能苦尽甘来。所以他留在这里，带着十六岁那年坐稳首发的意气，要搏一个好结局。

 

可是命运叫他低头，并非为了吻谁，而是要让他看清自己的缺口。

 

他想起周诣涛说缘分未尽，那时候多天真多理想，还未被淋个湿透。怪只怪现实残忍，许下的愿望只能实现一个，于是他说：“别开玩笑了。”同时看见周诣涛很快地笑起来，知道他们再一次错过。

 

“嗯，”他轻松地说，“我也就是说着玩玩。”

 

 

 

04

 

挂牌消息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下午被放出，周诣涛的私信很快被挤爆，他草草翻了翻，大多是流泪的表情，哀求和挽留。许鑫蓁的名字被频繁提起，他很快关了，发呆看着地铁车厢玻璃倒影中自己的脸。

 

他坐在上海最拥挤的2号线里，却没有被任何人认出。周诣涛并非那种总做英雄梦的人，更多的时候他愿意把自己隐藏在人海里，变成芸芸众生。

 

然后在这个游戏里，他会变成声嘶力竭也要保护的对象，会变成一个团队的英雄。“棒啊！”“Nice！”只要他足够努力地操作，叫好就永远不会吝啬。但不知为何，其实盘旋在周诣涛耳边的总是个轻而坚定的声音，来自许鑫蓁。

 

“那就祝他获得年度最佳发育路。”

 

他们彼此之间有过很多承诺，有些完成了，更多的是落空。但许鑫蓁仍旧执拗地在每一次采访里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只要重复足够多遍，就一定会实现。外人不懂，觉得这合该是周诣涛的执念，许鑫蓁何以喧宾夺主。但其实他们明白的，仍旧是一起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周诣涛曾经随意地提过一句，但觉得太狂妄，尾音都没稳住就急急忙忙笑开：“太难啦，这辈子拿到也值得了。”

 

而许鑫蓁安静地咬着吸管，第一次没反驳。并且默默帮他记下了这个愿望，在之后的年岁里告诉他：永远有人在期待你。

 

而在他终于拿到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向许鑫蓁，对方坐在台下，抿紧了嘴角，像是在忍耐某种情绪，用力为他鼓掌。

 

那时候周诣涛就想他其实亏欠许鑫蓁良多，抛开很多落空的愿望不谈，许多话其实是许鑫蓁帮他说了，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总是帮他点破很多野心，放下很多包袱。或许周诣涛仍旧是个平凡的人，他会失误，会紧张，会不自信，但他在许鑫蓁眼里永远与众不同。这是许鑫蓁赋予他的与众不同。

 

可是周诣涛不希望许鑫蓁对自己这么好了。

他希望他能多爱自己些。

 

 

 

05

 

转会窗口关闭前某一个普通的下午，许鑫蓁在宿舍里补觉。他赛时失眠严重，和吴金翔借褪黑素得以入睡，但每一根神经仍旧绷紧。此刻真正意义上的卸下一切，只觉得骨头都是酸软的，拉上窗帘就陷入梦乡。

 

他睡了一个多小时，因此被叫醒时显得有些不耐烦。来人没开灯，许鑫蓁眯着眼也没分辨出，但下意识开口：“钎城...？”

 

来人沉沉应了声，坐在他床头不说话。许鑫蓁困得不行，但还是费力坐起来，靠在床头，半梦半醒间听见颠三倒四的话：“我没骗你。胜者组、fmvp、冠军，都不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

 

“嗯，我知道。”他轻轻回应，怕惊扰这一场好梦。是梦吧，许鑫蓁想，否则周诣涛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现实里的周诣涛只会微笑着对他许诺，然后留他独自惴惴不安，害怕诺言无法完成。而此刻他终于在梦里如愿以偿听见周诣涛的不安，然后私自理解成不舍。

 

然后他听见周诣涛好像松了口气，片刻之后他靠近，两个人完成了一个不算实在的拥抱。周诣涛在他耳边告别：“那我走了。再见。”

 

许鑫蓁嘟囔了声，很快倒进被窝里继续去睡。到了晚上他突然惊醒，回忆起下午发生的种种，在梦与现实之间惊疑不定。一向注重形象的人穿着睡衣就跑出来，基地里空荡荡的，总感觉弥漫着一丝人走茶凉的气息———虽然训练室的桌子上还摆着五瓶水。

 

那一瞬间许鑫蓁感觉到泪意滂沱，是从周诣涛拿到最佳发育路那一夜就开始堆积的雨云，此刻终于淅淅沥沥地打湿眼睛。灯光太刺眼，他捂着眼睛，想到fmvp和最佳发育路，想到三年里的点点滴滴，想到落空的誓言，和不郑重的再见。

 

一切还是来了。许鑫蓁想，排练再多次，真正告别的时刻却来得这么轻易。不会再一起打比赛，不会一起吃夜宵，不会一起买咖啡，不会一起做着拿冠军的梦，再把梦想变为现实了。

 

吴金翔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许鑫蓁伶仃地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问：“咋了尾？不是说困了要睡觉？”

 

而许鑫蓁只是嗓音发涩地问：“钎城走了吗？”

 

“走了啊。”吴金翔坐下来，语气随意，不带有丝毫离别的痛楚，“他不是说有拍摄么？”

 

 

 

Fin.

 

 

 

06/0309特供彩蛋/

 

周诣涛坐在台下，这次终于轮到他仰头去看。许鑫蓁再次变成镜头的宠儿，屏幕放大他面无表情的、漂亮的脸。怎么不打招呼呢，周诣涛想，九尾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但很快他看见镜头转向自己，于是拉了拉口罩，对着镜头挥手，在心里独自体谅了许鑫蓁，因他自己也笑不出来。

这不是周诣涛第一次替补，但今天毕竟带有某种特殊意义，凌晨的时候他收到消息，是半小时前就说困了要睡的人发的。

 

九尾：三周年快乐

九尾：今天一起，好好打

 

口罩下没人看见苦笑的脸，周诣涛心想，又一个落空的愿望，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弥补。

 

但他们总要习惯，因为每个告别都已练习过一场，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次时间不会等人了。